女孩的轻呼惊醒了恍惚中的洛兰。
等等，我在做什么？洛兰松开女孩的手腕，看着她委屈的小脸，眼中一片茫然。
不顾牧诗雨哀怨的眼神，洛兰转身疾步走出了车厢。
“怎么回事？”
洛兰抬起头，看见是蜜雪莉雅，忙欠身行了一礼：“殿下。没事。”
“没事？”蜜雪莉雅看着她，双眼微眯。
“是的，没事。”
蜜雪莉雅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中带着探究。
就在洛兰受不了想要逃走时，蜜雪莉雅轻轻道了一声“去吧”，她才如获大赦般快步离开。
蜜雪莉雅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车厢内。
不管洛兰在发什么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确认自己到底是魂穿还是身穿。牧诗雨深吸一口气，举起镜子，看向了镜中的面容。然后，她愣住了。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揪了揪，一阵疼意传来，然后又揉了揉，把那粉嘟嘟的脸颊揉成各种形状，最后，牧诗雨确认，这张脸跟她以前的那张脸相比，除了肤质变得更好了，没什么两样。
但是，这个“以前”，大概得是两三年前了……
小妹妹，你谁啊你？！
镜子中这张脸分明就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的脸嘛！她都已经十八岁要到十九岁了好伐？大学都快读二年级的大人了，顶着一张初中小女生的脸是怎么回事啊？！
蜜雪莉雅推开马车门，看到的便是某人呆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个奇怪物件满脸纠结的情景。那个奇怪的物件她以前在书上见到过，似乎是人类用来观察自己面容的东西，好像是叫“镜子”来着。
蜜雪莉雅也是精灵，自然也对镜子这种东西看不上眼。看见牧诗雨一个劲地往镜子里瞧，心里莫名反感，于是走上前去，一把将之夺了过来。
“不许用这个。”蜜雪莉雅淡漠地道。
牧诗雨一愣，她刚才太过专注于纠结自己变小了这件事，根本没发现蜜雪莉雅进了车厢。不过，“不许用这个”是什么意思？
“喂！镜子还给我！”
牧诗雨伸手想要去抢。就这样二话不说抢人家东西怎么说都太过分了吧？
镜子没抢到，手反而被对方捏住了。
牧诗雨下意识地瞥了眼两人的手，果然发现自己的手要比蜜雪莉雅的要小一些。难怪之前被她抱着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个抱枕，原来是自己整个都比她小了一号。
“我说，把镜子……”
蜜雪莉雅眼神突然一寒，惊得牧诗雨把剩下的话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自己又惹怒她了？
牧诗雨很无奈：不是说好了精灵是自然的宠儿，生性平和、温润淡泊吗？为什么她遇到的两个精灵都那么喜怒无常、难以捉摸啊！
蜜雪莉雅寒着脸说：“手上，是怎么回事？”
“唉？”牧诗雨没反应过来。争执的焦点不是镜子吗？手上，手上怎么了？
蜜雪莉雅随手把镜子扔在案几上，一手捏住牧诗雨的手不让她挣脱，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手腕上的那道淤青。
“洛兰做的？”
说着，蜜雪莉雅又注意到了手臂上另一块小小的红痕，眼神愈发冰冷。
“……我自己掐的啦。”
一半真一半假。不知为何，牧诗雨下意识地选择了隐瞒。或许还是在潜意识里把洛兰当做好人吧，又或许只是不想让这两个人产生隔阂——即使知道这个人不是萧晴，但她毕竟还是顶着一张和萧晴酷似的脸，这让牧诗雨无法做到对她的事漠不关心。
蜜雪莉雅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牧诗雨的双眼，而牧诗雨面不改色地任由她盯着。反正自己说的是实话，又没做什么亏心事，难道还怕鬼敲门啊？
见牧诗雨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蜜雪莉雅心里愈发的烦躁，感觉就像自己的宠物背叛自己，去讨好别的人一样。若是一般意义上的宠物，无论事后再怎么对她摇尾乞怜，她也不会再看它们一眼。宠物嘛，扔了就扔了，既然不能给主人带来愉悦，那还留着何用？
但是，对眼前这个女孩，蜜雪莉雅发现自己做不到就这样扔掉。相反，蜜雪莉雅觉得自己会亲自去把她抓回来，锁进笼子里，让她的眼中只能看到自己，让她只对着自己撒娇，让她只对着自己笑、或者哭。别的任何人，都不许窥视到她的身体。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伤害了，居然还替伤害她的那个人着想，反过来欺骗自己。
感觉手中的那只小手扯了扯，似乎想要挣开自己的控制，蜜雪莉雅忽的上前一步，箍住牧诗雨细嫩的腰肢，在她耳边沉声道：“别忘了我说过的话，否则，我不介意用强制性的手段帮你回想起来。”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牧诗雨不知道蜜雪莉雅指的是哪句话，也不知道她所谓的“强制性手段”是什么，但是本能的，她知道那不好玩。
感觉怀中的身子变得有些僵硬，蜜雪莉雅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微笑，轻声道：“那么，重复一遍，我说的那句话。”
那句话？她说的哪句话？牧诗雨一脸懵然。
蜜雪莉雅等待着，却久久没有候到自己想听的那句话，嘴角的笑容隐去，脸色渐渐黑了下来。
“你忘了？”
牧诗雨咽了口唾沫，尴尬地说：“要不……给点提示？”
蜜雪莉雅微微松开牧诗雨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问：“你要提示是吗？”
一股危险的感觉涌来，牧诗雨不自觉地将可以自由活动的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警惕着盯着蜜雪莉雅的一举一动。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车厢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蜜雪莉雅冷冷地看了牧诗雨一眼，放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出了车厢。
“什么嘛，这女人……不对，是女精灵，简直莫名其妙。”牧诗雨现在开始怀疑精灵到底是个怎样的种族了，根本就不像传说中那样温柔优雅嘛！
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牧诗雨忽然发觉那圈淤青已经消失了，手臂上自己掐的那块红痕也是。
“……”
看来似乎也不尽是想象中的那么坏嘛……
蜜雪莉雅走出车厢，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的一大群豹狼。此刻那群豹狼正目露凶光地盯着他们，似乎随时会扑上来一般。不仅是前面，后面也有。这似乎是一次有计划的进攻，整个车队都被它们团团围住了。
“怎么回事？”蜜雪莉雅问一旁将手放在剑柄上、严阵以待的洛兰。
“不知道，”洛兰皱着眉，“忽然就出现了，很怪异。”
“如果只是单纯的捕猎，并无怪异。”蜜雪莉雅说。
洛兰摇头，肃声道：“一，这里是山地与平原的过渡带，不应有如此数量的豹狼出现；二，它们的行动太过隐蔽，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它们的到来。”
“你的建议？”蜜雪莉雅问。
洛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由索锡城乘飞艇直接回精灵之森，莫在人类的土地上做过多停留。”
蜜雪莉雅看了眼不远处同样严阵以待的几名人类，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按你说的做。”
就像是一声令下般，数百只豹狼在同一时间向车队发起了进攻，一时间咆哮声、厮杀声以及魔法所产生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早在战斗开始前，蜜雪莉雅就已经往牧诗雨所在的马车上下了一道禁制，不仅增强了马车的强度，还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因此牧诗雨在车厢里根本不知道外面正进行着一场厮杀。
对于讨伐过亚度尼斯的众人来说，这群豹狼虽然数量庞大，但实际威胁其实根本不够看。豹狼始终只是野兽而已，面对屠龙勇士们的魔法和刀剑根本不堪一击。很快，豹狼的数量便减少了近一半，剩下的豹狼忽然停止了行动，转身离开，倏忽间便隐匿进了重重密林中。
似乎只是归途中的一支小插曲而已，除了已有打算的两只精灵，没有任何人的好心情因此而受到影响。
他们仍旧很高兴，为打败亚度尼斯而高兴，为仍旧活着而高兴，为即将荣归故里而高兴。格瑞丝亦是如此。
然而，命运总归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命运之神下一刻会对你做什么。是对你伸出友好的双手，还是将你推下悬崖。没有人知道。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格瑞丝的命运将和她的同伴一样，在最快乐、最得意的时候，将生命终结在凯旋的途中。
然而，在打开那扇门的那一刻，格瑞丝的命运就已然向着不可逆的方向发生了改变。以至于许多年后，已经成为一代剑圣的她再回想起这一刻的惊鸿一瞥，都仍会在唏嘘命运无常的同时，难以抑制地缅怀起那个在她生命中一闪而过的女孩。
——“人类，你越界了。”
格瑞丝猛地回头，入眼便是精灵王淡漠中隐约带着一丝不满的美丽面孔。
向她礼貌地笑了笑，格瑞丝用平静的声音道：“蜜雪莉雅殿下，我是来取回我的镜子的。”
“它对你很重要么？”
蜜雪莉雅想起今天牧诗雨的反应，心想人类应该都是喜欢用这类玩意儿的。虽说自己不准牧诗雨再用镜子，但想起以前看过的书里有说过要尊重各种族的习俗——要是她的确喜欢，自己也不勉强。如今镜子的主人特意找来，若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东西的话，不如替她买下来好了。
“是我母亲留下来的。”格瑞丝道。
原来如此。蜜雪莉雅点头：“好的，稍等。”
“那个……”见蜜雪莉雅停住步伐，将视线转向自己，格瑞丝犹豫着说，“能问一下，镜子是谁在用吗？”
精灵不用镜子，那么用镜子的难道是……
蜜雪莉雅眼中闪过一道微光，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格瑞丝面带微笑，回应着蜜雪莉雅的目光，眼里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
蜜雪莉雅收回视线，没有回答，推门走进了车厢中。车门在她身后关闭，杜绝了一切往内窥探的视线。很快，车门再次打开，蜜雪莉雅拿着一个物件出来，车门仍旧是在她走出的那一刻便紧紧合上。
将手中的物件递给格瑞丝，蜜雪莉雅下了逐客令：“若没有其他事情，你可以回去了。”
格瑞丝接过镜子，向蜜雪莉雅笑了笑，也不再追究用镜子的究竟是谁了——反正，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回到自己的马车的时候，几个人类和兽人正聚在一起谈笑甚欢。格瑞丝无心加入他们，捧着镜子默默地上了马车。
刚想关上车门，一只大手伸了进来。
“格瑞丝，你有点不开心？”艾德蒙上了车来，关切地问。
他本来正和大伙聊得很开心，无意中瞥见格瑞丝一脸失魂落魄的走进车厢，便立即跟了过来。
格瑞丝摇摇头：“没事，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困，想眯一会儿。”
“今天驾驶马车辛苦了。”艾德蒙只当她是驾驶了一天的马车，所以才会感觉困，未做他想。“不过你还是坚持一下吧，到了镇上再睡。”
“嗯。”格瑞丝点头。
“这样吧，为了不让你睡着，我来给你讲几个笑话，”艾德蒙笑着说，“从前，有个笨蛋叫杰克……”
格瑞丝没有在意艾德蒙在说什么，她兀自沉溺在刚才的惊鸿一瞥中，难以自拔。
是的，她看见了，看见了床上那个女孩，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同样，那个女孩也看见了她。
女孩的眼里写着惊讶和好奇，娇憨可爱的面容上写满了纯真。她似乎没有穿衣服，仅仅只是在身上裹了一层毯子，长长的黑发滑过圆润的双肩，随意地披散在光洁的裸背上。无邪，却又魅惑。
只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可是，还不够。时间太短了，格瑞丝还未来得及仔细端详，便被精灵王喝止了。她不自觉地看向手中的镜子，里面映着的是她茫然失神的脸。那个女孩的容颜也曾映在这面镜子中吧？如果这个世界有操控时间的魔法就好了，那样她就能让镜子的时间倒流，让那张可爱的面孔再度出现在镜子中了。
艾德蒙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停止了“讲笑话”这个无意义的举动。因为他发现，格瑞丝的注意力至始至终都没有在他身上。
“这镜子有什么奇怪的吗？”艾德蒙问。
没有反应。格瑞丝仍旧呆呆地看着镜子，目光有些涣散。
艾德蒙试探性地喊了声：“格瑞丝？”
依旧没有反应。
伸手碰了碰她的肩，格瑞丝终于回过了神，茫然地看向艾德蒙：“什么事？”
“我是问，镜子怎么了？”艾德蒙无奈地重复道。
“镜子？”格瑞丝一愣，“镜子没怎么啊？”
“那你为什么看着它发呆？”
格瑞丝眼神一黯，视线重新回到镜子上，低声道：“大概是因为什么都看不到吧。”
就在艾德蒙一头雾水的时候，车队已经到达了玛吉镇的入口，一队中庭帝国的士兵正整齐地列在那里。
这队士兵的首领是一个金色短发的英俊青年，在车队到达时便迎了上来，张开双臂，面带微笑，用清朗的嗓音说：
“为凯旋的勇士们，致以最诚挚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