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色中走过漫漫长路，卫见光终于登上这座只有二百余米的小山。极目远眺，方圆几里的稻田地并没有农民的忙碌的身影，周围一片静寂。
　　山风阴冷，卫见光裹紧风衣，仍抵挡不住阵阵寒意。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叫声。在这寂寞，漆黑，阴风阵阵的山顶竟有如此动听的声音。卫见光四处张望，寻找那清脆的来源，没有，什么也没有。
　　这样一个灰暗的秋天的傍晚，卫见光从梦中惊醒，发觉枕巾已湿透。窗外一场秋雨悄悄的来，洗刷掉接连几日的秋老虎的余温。
　　风中飘着雨丝，敲打着寂静的小街。被窝是温暖而令人遐意的，卫见光艰难的战胜比希特勒幂下的党卫军还顽强的睡意爬起来，拉开窗帘才发现那扇小窗仍开着。
　　一阵寒风夹着点点雨线向他扑来，猛的吸一口气，身体不自觉的在秋风中震颤。一点寒气，一丝雨意送给这间临街的小屋异样的冰冷。
　　远处的枫树的树顶在微微颤动，秋风早已卷走枯叶，稀稀落落的它无精打采的等待着冬天的来临。暗红色的枫叶在秋雨的催赶下向地面俯冲，虽然姿态优美仍透着几许凄凉。大自然的规律，它本无力抗拒。正象卫见光一样，站在这小窗前，却无力拥抱这场雨。
　　夹在枫树间的榕树依然常青，向这大自然争取寒冬来临前的最后一抹绿色，虽然它在秋风中也颤抖，也落泪，却从不曾屈服过。路两边的梧桐还挂着许多半绿半黄的叶子，失去了大片绿意的草坪还残留着几分生命的颜色。门前的那棵十年前卫见光栽下的小树在夏季时枝繁叶茂，可在凄风苦雨中落败的只剩摇头晃脑的份。虽然秋天的阳光很足，却挡不住那绵绵细雨的袭击。
　　行人撑着伞，迈着每日的步子赶往车站、单位。社会依然忙碌，不会因这场雨而停歇半分。一只只花伞在无风的雨中穿梭，站在二楼的窗前，卫见光满目的迷茫与失望。
　　屋子里静寂无声，只有电脑发出轻微的摩擦与撞击，在这样的雨的傍晚，透过满是泪珠的玻璃看这混沌的世界。那丝丝点点的雨留给人无限的遐想与空灵，秋雨是秋的灵魂是忧伤时光的泪。
　　雨还在下变成熟悉的哗哗声，留给天地间一片肃穆，已经没有人在秋雨中散步无论是情侣还是独行的路人。没有了雨的世界也消失了浪花的跳跃。风大了，卫见光渐感到身上的衣服变薄。他起身，回到了屋里，没有了秋雨的那一切。
　　飘叶、雨丝、小窗、人影，在这条小街上，这栋古老的小二楼，这就是世界，秋雨中的小街。
　　老师不再了，屋里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颜色。平时，他和老师都是个忙个的，除了吃饭外，很少坐在一块交流。可当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发现，寂寞有多可怕。
　　他没有跟着老师走进秦屿那个垃圾堆就的小岛上，他放假了，这是一个漫长的假期。没有人知道他会被放多久，也许，他再也不会走进越医的大门。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他和老师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他的亲戚本来就少，除了原在郊县的表哥，他找不到任何人包括女人来填补现在的空虚与寂寥。读书，听音乐，没有医院的苏打水味，这些都失去了吸引力。对一个医生最大的惩罚就是不让他抢救病人，他忘记了这句话是谁的说的，可这句话太“真理”了。
　　顾叔叔，你什么时候才能到。卫见光数着天花板上星星点点蚊子死亡后留下的遗迹，这个夏天，他和老师又被咬了三百八十一口，每一口按0.2毫升计算，他和老师失血76毫升。老师是B型血，他是A型，所以蚊子咬老师的概率要高出近5倍。老师惨了，他大声的笑出来。
　　这个时候笑，要是被邻居听到一定会骂他没有良心。就算有良心，又能怎样。卫见光在老师被捕的刹那间对整个社会都失去了信心，他心中建立的道德体系瞬间迸裂成一块块看不清的微尘，环绕在他身边，让他[不可描述]。
　　他去看守所看过老师一次，老师冷着脸，劈头盖脸的一顿说。
　　“谁让你来的！不再家好好温书，你不知道吗？马上要考研的人了，怎么还让我操心。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赶紧回去，不要来了，听见没。否则，别怪我出去不认你。”
　　老师还能出来吗？卫见光眼里含着泪。他不能哭，尤其是不能当着老师的面哭。那样老师就更伤心了，老师说过，是男人就不能掉眼泪。
　　砰，砰，砰砰砰！卫见光心里一惊！他来了。
　　顾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反正不是好人。
　　师父曾不止一次的这么评价顾军，在师父的眼里，顾军就是小流氓的代言人。
　　顾军从小就比别的孩子长得大。
　　他长得大不是因为吃得好，师父和他吃一些的饭，仍然瘦瘦小小被人欺负，这是遗传。这个遗传好，对于在越州长大的人，都知道，小时候长得如顾军那么大的有多大的益处。如果你爱学习，你是一个好学生、好干部；如果你学习一般，你也是个人缘好、能力强的家伙；如果你学习不好，你就有机会成为顾军那样的人，老师不疼父母不爱。
　　长得大，吃得开。拳头有力，肌肉健壮。谁不服，上来试试。
　　师父从来不和顾军支吧，师父喜欢站在顾军的身后，看着他把比自己高、比自己壮、比自己年龄大、社会上混的人打得满地找牙。然后，师父的脸就笑得比花还灿烂。
　　顾军怎么看都是一脸横肉，凶得吓人。
　　如果你有机会拿放大镜放上去，你会发现粗糙外表下面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小伤疤。顾军说那不是伤疤，都是勋章。医生不止一次被他这句话逗得捂着肚皮躲进厕所。
　　这样的冷笑话，两人有很多。卫见光听他们对话，经常被二人搞得一头雾水，不知他们为什么哭，为什么笑，为什么打，为什么闹。
　　这就是发小，他们之间有太多说不清的秘密。
　　门外，是顾军在敲门。
　　卫见光很奇怪，为什么非得选择二短一长的方式。
　　顾军说习惯了，师父也说习惯了。
　　习惯什么了，两人笑笑，傻孩子，你太小。
　　顾军见面的第一句就是。“卫见光，把家里的存折都拿出来。”
　　卫见光不知道为什么，却很听话。
　　师父、二叔（顾军）工作这么多年，只攒了不到十万块。顾军看着存折，杯水车薪，他长叹一口。
　　“你师父是被冤枉的！”第二句话。
　　好像整个医院都知道，可卫见光却不明白，师父这样一个眼中只有工作对金钱、官位和女人都不感兴趣的人会得罪谁，挖这么大一个坑让他跳进去。
　　顾军回来的第一天晚上，卫见光睡得异常安稳。他不怕了，谁身边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都会很有安全感。
　　顾军第二天就去了看守所，那时，所长是张美娜。
　　他走的时候带了两沓，这是头期。卫见光拿出日记本，在上面记第一笔帐。
　　当晚，顾军没有回来。
　　第二天，他还没有回来。
　　第三天的早上，他带着沾满露水的螃蟹走进来。
　　“卫见光，起来。吃螃蟹！”
　　卫见光咽不一下去，一只五千啊。
　　顾军没有动，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电视。
　　电视里，一位漂亮的女主播一脸严肃的宣布着越州市政府的人事变动。
　　他当副市长了，事情越来越不好办。
　　他心里默念。
　　卫见光很努力的吃掉一只后，放下筷子。
　　“钱，人家没有收！你把帐单勾掉吧！”
　　卫见光疑惑的看着顾叔叔。
　　顾军也没有想到，张美娜是那样一个人。
　　他对张美娜不熟，严格的说越州人对张美娜都不熟，包括公安局内部。
　　那是一个英气十足的女人，看年纪还不到30岁。
　　可她长得，真的是看上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的女人。
　　她太不像女人，没胸没屁股，一身的警服，严肃得有些吓人的脸。
　　顾军是穿着军服提出见她的。门口的武警没有拦他，直接把他领到办公室里。
　　那个办公室说实话真的太破烂了，连台电脑都没有。
　　她看了一眼，或许是军服有些扎眼，她放下手头的笔记。
　　两人谈了很久，很投机，谈到后来，顾军居然有点喜欢这个女孩。
　　于是他住了一个晚上，早起的时候，张美娜给他买了四只带水的螃蟹。
　　“医生交给我，你放心！”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紧紧的。
　　卫见光的食欲突然好起来，他把筷子伸向第二只。
　　顾军用余光扫了一眼。
　　“给我留两个，我还饿着呢。”
　　卫见光笑了，顾军也笑了。
　　“见光，帮我弄一份你们单位人员的通讯录，要快！”
　　非常事态，用非常方法。
　　这么多年在丛林和毒贩们赌命，他做事的方式早已变成只问结果不问过程的人。
　　对他来说，过程再精彩，都比不上一场胜利。失败是死，胜利是活。
　　顾军在家里睡了一天，晚上六点才从床上爬起。
　　攻关通常是这样，白天干的都是正经事。晚上干的才是来钱事，送钱当然也要选晚上。
　　顾军又是一连几个晚上，每次回来都是后半夜，还喝的醉醺醺。
　　看着他东倒西歪躺在那里，每次卫见光都要把他的衣服强行扒下来。
　　“二叔，让我也做点事情吧！”
　　“不行，医生说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复习，这次考研，只许成功，不准失败！你明白吗？”顾军的语气跟医生一模一样。
　　卫见光低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躲进书房。
　　顾军捂着欲裂的头。
　　医生，我拿什么拯救你。
　　见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师父和你二叔的苦心。
　　“我和见光这样的人，就算整个滨越省二十年也只能出一个，我决不能让这件事牵连到他。我在特侦面前认下所有的罪名，唯一的条件就是，他们放过见光。”医生这样对顾军说。
　　顾军苦笑，医生用命保住的卫见光真能如他所愿，成为一个大医生吗？这个世界太多意外，顾军见得太多。没有人能预料这个世界明天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能预料明天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想让医生伤心，现在，医生唯一的安慰恐怕就剩下见光了。
　　大人物，他要会会那两个大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