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跟在顾军后面继续在帝都这个庞大的繁琐的[不可描述]的城市里兜圈子，不知转了多少弯，等了多少红灯后，终于停在了一个小高层楼房前。
　　它只有十二层，在高楼林立的帝都里，它是那么的矮小，几乎可以让骄傲的帝都人遗忘的。它是那么的破旧，在五颜六色的都市里像个刚进城的农民工。
　　网络开发局局长办公室，这个烫金的大牌子贴在黑色的防盗门上遮住了一大半。
　　顾军敲敲门，看得出他不是第一次来。医生想着，难道恢复他医师的执照需要这个部门批准吗？
　　“进来！”里面传出一声浑厚的男中音，冷不丁一听会让人以为一定练过京剧，吊过嗓子。
　　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把门推开。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和市面常见的很不同，金丝不是一两根粗的，而是很多根缠在一起镂空出很多细小的花，这个做工绝不可能是国产。
　　笔挺的藏青色西服，没有扎领带，敞怀露出一个大肚皮。
　　典型的官僚啤酒肚。
　　办公室挺宽敞，大概有40多平。墙角放着一溜真皮沙发，赭红色，坐在上面柔软的好像掉进棉花堆里，四肢都能得到最大的放松。中央摆着一张黑色的老板台，上面安放一台黝黑的液晶电脑。黑色的老板椅后面是黑色的塑钢卷柜，透明的玻璃后面放着一摞摞文件。
　　墙皮有些发黄，当初最豪华的乳胶漆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显出一副老迈的颜色。有些年没有装修了，冷不丁一看还以为贴了层黄色墙纸。医生实在想不出管着近些年最火爆的公司的信息产业部落魄如此。在越州，一个最普通科长拥有的办公室都比它要强。可这的确是信息产业部网络开发局局长的办公室，不折不扣的局长办公室。
　　空气中散发着一种霉味，在这个秋冬交替的季节，北方，尤其是靠北的房间多多少少都会带点“棺材味”。
　　“老乡兼校友的，都坐着吧，别客气！”局长招呼医生和顾军。
　　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医生还是有些拘谨。
　　顾军拉住医生坐下。
　　看着二人差异的眼神，“这是栋老楼，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建的。别看它现在这样，想当年它也是中央所有部委中第一栋高层建筑。”局长解释一下。
　　三个人尴尬的坐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壶里有咖啡，要喝自己倒！”眼镜男看到二人那么拘谨的坐着，需要一个轻松的开始。
　　“谢谢局长！”顾军没有动。
　　医生倒是没有客气，站起来，拿出一个纸杯，倒上一杯纯正巴西咖啡豆手工磨制用半开水浸润的咖啡。
　　香气从他的一个鼻孔穿透另一个鼻孔，绕过口腔，沿着咽喉，窜入气管，在肺中盘旋片刻又从原路返回。
　　匝一口，躲开舌尖的甜细胞，沿着舌两侧的酸细胞，一路奔向舌尾的苦细胞，唾液腺开始工作，唾液酶溶咖啡里的淀粉，淡淡的甜透出来。
　　“好咖啡！”医生不禁啧啧而叹。
　　局长点点头，咖啡物语，这不是顾军这种粗圹军人能理解的。
　　顾军站起来，把医生拉回座位。
　　在官场上混了十几年，顾军不同于医生这种纯粹的知识分子，在上级面前放浪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顾军直勾勾的盯着局长的一举一动，他知道，局长的工作都很忙，不会因为他们是老乡兼校友就把他们从越州叫到帝都来叙旧，况且他们也没有什么可叙的。
　　顾军的眼神，眼镜男太熟悉了。每当下级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时候，他们都会用这种眼神瞅他；不过他的这种眼神还有另外一层含义，那就是，开始吧，扯那么多没用。
　　“这次我把二位请到这里，是有一件事拜托。”局长开始了。
　　“局长，您太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吩咐就好！”顾军的话赶紧递过去，他太了解这些所谓高官了，客气是他们的表象。如果你真摆起架子，倒了，他什么话都不会讲，可以准备开门走人，甚至卷铺盖卷滚蛋。你一定要摆出一副极其谦卑的样子，让他觉得无论是私事还是公事，你都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是这样，有一个项目挺适合二位，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参与。我想说明的是，这纯粹是我个人的意愿，你们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说着，局长将一本粉红色的文件夹递过来。
　　“局长，您的工作一定挺忙，我们想先告辞，可以吗？”顾军知道，在没看文件之前表态，是对局长的不尊重。
　　“你看，我们老乡都没有好好聊聊！要不，你们在坐会？”眼镜高站起来挽留。
　　“谢谢局长！我们还是先走，您的工作那么忙，我们坐在这一定耽误的您的工作。”顾军看得出眼镜高名为挽留，实为请走，这些当官的都有这样的习惯。
　　两人匆匆的离开。
　　专车停在楼下，看见两人下来，司机把门打开。
　　“谢谢李师父，麻烦你先送我们回宾馆。”顾军客气的说。
　　大官的司机是得罪不起的，很多人看不明白道理，事情就办不成。司机和秘书那是领导最亲近的人，有时比家里人还要亲。什么是智囊，什么是保镖，那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问。
　　医生和顾军坐在后面，沉默一路。
　　这是一所三星级酒店，服务相当得好。
　　不过，在五星级酒店云集的帝都，它怎么看都不怎么的。
　　门口的红地毯洗过很多遍有些褪色，古香古色的两扇门和其他欧式落地玻璃门相比色彩太暗淡，楼梯是木制的，走起来咯吱咯吱的好像在青铜编钟，每个台阶的音调音色都不同。
　　在帝都繁华之都有这么一片烂尾楼实在出乎这两个外地人的意料。
　　可它不仅存在着，而且存在了很久很久！！
　　据住在周围的老居民们回忆，从那片平房被强制拆迁到现在，应该有五年了吧。
　　不看这一尺高的荒草，它应该是一片高档的住宅区。
　　它的右侧是一条河，大清河。
　　帝都的河很多，有环绕故宫的内护城河，还有环绕九门的外护城河。
　　其余大大小小的河流更有上百条之多。
　　在古代，帝都的河有着漕运的功能，到了今天，帝都的河更多被赋予污水处理站及所谓水岸公园的宣传。
　　大清河沿岸早已林立高楼，只有这里还剩下独有的凄凄芳草。
　　烂尾楼成片的存在更加令人的吃惊，数数看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多栋。
　　其中三层的别墅群占了一大半，面积都在三百平房米以上。
　　下面有地下室，一楼是车库，巨大的落地窗从二楼延伸到三楼。
　　六层高的楼有五六栋，不用说，这是给回迁居民准备的。
　　基本房型分为三种，49米一室半格局，54米两室格局，64米两室半格局。
　　半室，这不是商品房术语，对于穷人来说，一个七米的小屋栖身也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剩下的三栋是高层建筑，由于没有封顶，现在看也不知道要盖多少层。
　　帝都从整体上属于华北平原，是以海河为主体的大大小小河流冲积出来的。
　　帝都的地址疏松，要在上面盖超过十八层以上的大楼必须打非常高的地基，要让地基和岩层直接固定，这样才可以支撑上百吨重的大楼。
　　这三栋高层已经陷进去足有一米的距离。
　　东方联盟人，总是不断的拿同样的错误还惩罚自己。
　　重复建设在这片神州热土不断的涌出，后继者无数。
　　当某个决策者发现人建钢厂可以获得巨大收益，并且成功的获得预期目标。紧跟着大大小小的决策者们会纷纷跟在他的脚步，钢厂会如雨后春笋般涌出。然后就是效益下滑，投资无法收回，形成一笔笔烂帐，最后政府买单，老百姓受苦。
　　不过，这倒是一片可以放心说话的地方。
　　没看到吗，多少电视剧里都把类似的地方都当成黑社会交易枪支、毒品的最佳地点。
　　可生活不是电视剧，这里没有什么黑社会交易，只有夜一样的黑。
　　楼里偶尔也会冒出如春花之般灿烂的火光。
　　在黎明到来之前的最令人深寐的黑暗里。
　　那是无家可归者正在取暖，不知他们在烧什么，报纸是不可能的，那可以用来卖钱，而且烧不多长时间。
　　枯草呢，也不可能，虽然中秋已过，但帝都的草大半还在绿着，温室效应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