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宁静的夜穹下，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赶路人的皮袄上，落在笔挺的圣诞树上，也落在小女孩的手心里，小女孩抬起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中央大街上流动着，数量不同，颜色不同，种类不同，仿佛移动的俄罗斯方块，一起走到挂着厚厚帘子的大门前，就一并消除了，就像在手心融化的雪花。

叶的小手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硬邦邦，精致的小脸蛋冻得通红，还挂着零星消融着的冰晶，灰色的长袍又宽又大，罩住小小的身躯，冷风偶尔探入裙底，露出一双破烂人字拖里住宿着的小脚丫，和小手一样冷冰冰。

“平安果。”叶轻轻地嘟囔了一声，目光扫过川流不息的人群。

“有没有人要买平安果。”叶的声音还没有冷风刮出的大，被呼啸卷向远方。

“看来是没人想买。”叶乖巧地抱住双膝，静静地坐在摊子旁，浅灰色的瞳孔呆呆地望着远处的雪地出神，马车奔驰而过，别墅里有暖和和的壁炉，可这些都与自己无关，她来自南方，她的名字叫叶，在北城里，不喜欢把植物相关的字用作起名，就是怕捱不过年年如期而至的刺骨寒冬。

手掌轻轻拂掉苹果上的雪，拿起又冷又硬的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只咬下一小块，甜丝丝的味道在味蕾层面带来了一丝甜蜜的温暖，她和北城不一样，她喜欢植物，植物有生命力，又不像人们那样冷漠，它们就静静地活着，在自己的土地上，感受生命，也许有人觉得植物是被土地圈禁的囚犯，谁知道了，人又何尝不是奔波与劳碌的囚犯呢？

皮靴的脚步声破开了平静的皑皑白雪，一群壮汉向叶的摊子走来，制服板正地贴在身上，深黑色的棉衣上布满了飘落的白雪，他们人手一副皮手套，戴着皮手套的手里拿着警棍。

叶盯着他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臭丫头，把你的营业执照拿出来。”为首的人用警棍对着叶的额头，凶神恶煞地威胁道。

“对不起，城管叔叔，我没有。”叶摊开空空的双手，

“我什么都没有，不像那个小男孩，有棉毡帽子，有糖葫芦，有彩色弹珠，我只有一些苹果可以卖，如果卖不出去，我就会饿死或冻死。”叶低声细语，越说到后面声越小，说到最后像蚊子嗡嗡。

“少废话，你以为冻死的人少吗，每天垃圾堆里都能看到几个脏兮兮的流浪汉，他们有的成为了尸体，有的在垃圾堆里出现了好几次，最终成为了尸体，活着都不容易，谁特么有资格同情你，如果我赚不到足够的钱，家里那个悍妇会把我的腰子割下卖了，快拿执照，懂？”
城管比出一副数钱的手势，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搓动着。

叶摇摇头，“我没有。”

大块头抽出皮带，抡圆了砸在摊子上，放苹果的木板断成两截，皮靴咣咣两脚，将木板连带着苹果踢飞，红彤彤的苹果散落一地，在皑皑的雪地上仿佛嵌着樱桃的奶油蛋糕。

“都没收，谁捡到算谁的。”大块头扭着屁股转身走了。

“这不好吧，领导，这丫头穿这么点，眼瞅着要冻坏了，给她留点活路吧，咱都是底层，可怜人何苦为难可怜人呢？”一个瘦削的城管挽住大块头的袖口，低声细语地哀求着。

“他妈的，你脑袋是木头的？非法摆摊，不抓你负责？活该你特么瞎。”大块头一把推搡开瘦子，把皮带重新绑在隆得像山丘的肚子上。

瘦子长叹一声，别过身去，雪花簌簌地从头发上落到肩上，又落到脚面，叶惊奇地发现，瘦子戴着一只黑洞洞的眼罩，另一只活着的眼睛炯炯，但是无神，很像自己照镜子时看到的眼睛，对生活有一种无奈的悲悯。

叶捡起周围的苹果，翻起大袍子兜在里面，递给了独眼城管，城管摆摆手，向下看时，无意间瞥到了一双结着冰茬的雪白小腿，和人字拖里冻得发红的脚丫，他点燃了一支烟，然后脱下自己的警服，披在叶的身上，然后俯下身去，用手套扫清了叶脚背上的雪，转过身走了。

叶裹着黑漆漆的棉服，瘫倒在角落里，她踢开人字拖，赤裸的脚底板对着人行道，任由凛冽的寒风把羊脂玉般的肌肤吹得麻木且冰冷，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的小纸盒。

她不是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世界不是童话故事，也没有天堂，但她有感知和信仰，她信仰绿油油的植物和阳光的温暖，她能感知冷和热，对于一切事物都是，苹果是热的，街道是冷的，亲情是热的，但人是冷的，手里的塔罗牌对于叶来说，就是热的，因为里面装着希望和信仰。

“正位愚者，自然的地方、毫无目的地前行、喜欢尝试挑战新鲜事物、四处流浪。 明知是毫无意义的冒险，错误的选择及失败的结果，却一意孤行，盲目地追求梦想而完全忽略现实。”

“一意孤行么？”叶仰望着夜空，她想不明白，十万个为什么里说银河系有无数个星星，可夜晚闪耀的只有一两颗，那一两颗孤星或许算不算一意孤行呢？可是它们很美啊。

世界冷漠，所有人都希望死的人多一点，这样平均给每个人的财富就多一点，那么自己活下去算不算一意孤行呢？

“我是可爱善良的叶，我想活下去。”叶拄着腮帮子，歪着头，对着空荡荡的雪原自言自语。

言语甫毕，叶直起身子，走向了街对面的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