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3月末,东海海面,日本客轮吉野丸上。
一名肩披黑色呢子披风、身穿黑色连衣长裙、腿套黑色长筒袜、脚蹬黑色女式皮鞋的女子靠坐在甲板上的栏杆,不耐烦地盯着坠入大海的夕阳,像是在等待某人。她叫高木惠子,是日本贵胄高木家的小女,在高中毕业后被日本天皇远亲和仁亲王组织的会所“猎美会”吸纳成为其中的重要成员,代号“雪花”。猎美会是一个有全世界各国达官显贵参与的地下组织,以在全世界范围内绑架美丽女子供会员享用为宗旨。猎美会的行动,一般是受会员或日本当局之托,派出适合行动的行动成员通过秘密绑架的方式将其绑到日本来。自一战末期该组织成立十多年来,已有一二百名进步女性、大家闺秀和玉女戏子惨遭荼毒。
此次行动代号“芙蓉”,组织上层要求惠子与组织王牌特工梅元高孝配合行动。梅元是猎美会的老资格特工,代号“东风”。梅元的人生经历可谓传奇,他的父亲是琉球人,母亲为朝鲜人,在中国哈尔滨俄国侨民聚居区出生。他能够熟练地掌握日、中、朝、俄四种语言,故长期被组织派遣到中国关内、北满、香港和东南亚活动。他捕获过的猎物可谓是琳琅满目,哈尔滨流亡的白俄女贵族、朝鲜的女抗日领袖、北京的女进步学生、东京左倾银行家的熟女太太、上海的女实业家、香港的女演员、广州的女革命军军官、东印度丛林里的女酋长、马来亚的女作家......可以说,几乎没有梅元绑不来的女人,他也因此被组织高层极其看重,
非重要猎物决不派他出马。惠子知道,这次行动必然是非常重要的,否则高层不会到上了船还不对她交待任务和化名。因此,她充满了对未来行动的期待之情。
“您好,请问您是315房的客人吗?”一个侍者的出现打断了惠子的遐想。她回过神来,意识到接头的线索来了,飞快地答道:“是的。请问有什么事情吗?”侍者递给她一封信,说:“这是一个匿名乘客在餐厅留下的信,上面说让我转交给一个在甲板上看日落的黑衣女子,并说了他有急事找这位315房的乘客。”说完,侍者便像是有急事般地离开了。
惠子拆开信封,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记者证和一本护照,上面贴着她的照片,名字叫“野田美雪”——这是一个前两天才被情报机关逮捕的苏联间谍,代号“雪花”,单位是《东京日报》驻上海分社。看来,这就是她的化名和假身份了;至于接头地点,应该就是并非自己所住的315房。
惠子来到315房,打开方面,终于见到了此次的搭档——化名“武田耀”、伪装成受不存在的中华地理协会邀请来华访问的地理学家的梅元高孝。梅元正坐在床上在拿着一张上海法租界地图研究,见到自己的搭档,便满脸堆笑地走近惠子,伸出手来欢迎道:“想必这就是著名的高木家的小女儿——惠子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美貌非凡啊。”惠子不屑地答道:“看来梅元先辈还真是如传说中一般巧舌如簧呢,不然怎么能把这么多猎物纳入囊中?只是我作为一个女人,有点担心哪天真信了您的这些话,就被先辈给当成猎物绑了。”梅元有些尴尬,于是故作严肃地咳了几声,说:“总而言之,这次行动我是总负责人,你是我的助手,要接受我的安排。下面,我说说这次行动的具体情况。”
梅元从床头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惠子,说:“这次行动的目标是寓居上海法租界内的左翼国民党监察委员、国民党元老石威的遗孀——苏琼。她今年34岁,常穿旗袍配肉色长筒袜、黑色高跟鞋,身边除了来给她做饭打扫的几个钟点工外,只有女秘书徐琳一个人长期陪伴,可以说是孤身一人。”说完,他像是口很干一样地拿起一杯水猛灌。
惠子翻着文件夹,在浏览完了苏琼和徐琳的介绍后,看到了一个日本女人的个人资料。“山本佳子,左派刊物《劳动者报》驻华记者,去年夏开始常驻中国报导国民革命家北伐,有共产间谍嫌疑......”惠子摸了摸头,有些不解,问梅元:“为什么在中国的行动要附上一个日本共产嫌疑犯的资料?只因为她也在中国吗?”梅元笑了笑,说:“你不妨把资料再翻一页看看,或许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惠子照做了,在资料的最后一页,又是一个女人的资料。
“秦雪,27岁,日中混血。父山本长治系原参谋本部所部中尉参谋,母秦安馨系旅日华人领袖秦穆之女,皆为在日煽动反天皇社会主义运动之要犯,山本长治已于大正元年正法、秦安馨亦与欧战爆发时流亡瑞士。后秦氏携女雪随赤俄领袖列宁等至俄,为布尔什维克吸纳为驻远东之匪谍,长期在日本、满洲等地搜集情报、煽动内乱,获得了赤俄高层‘远东情报女王’的赞誉......”再看这个女人的肖像——原来就是“山本佳子”!梅元看着惠子震谔的表情,笑了笑说:“从去年开始帝国的情报机关就确认了‘山本佳子’的俄谍身份,正要将其逮捕,没想到她居然借去中国报导的机会逃脱了监控,搞得上面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听说共产国际想要通过这个女人来联系、争取北伐军中的共产分子和像苏琼这样的国民党左派分子,以此达到在远东建立反日情报网的目的。所以,秦雪会假借‘山本佳子’这个合法身份来采访苏琼,实际上是与她建立联系。共产国际的这次行动可以说是冒着损失在远东建立的十多年的情报网的风险开展的,一旦成功,对帝国的损失不可估量。因此,上面才派出我们这些长期混迹中国的见不得光的家伙们,进行这次行动。”
惠子听了这次行动的重要性,非但没有半点退缩,反而兴奋了起来,问:“看来咱们这次要十分慎重行事了啊,您有什么计划呢,梅元前辈?”
梅元见自己的下属斗志昂扬,笑了起来:“哈哈,我还就怕你胆小退缩了呢,看来是我多虑了。我的计划很简单:先想办法搞定秦雪,然后伪装成她上门假装采访苏琼,接着把她和女秘书绑走,最后将房子一把火烧了完事——当然要留下两个女人的焦尸。”惠子不禁被梅元这简单粗暴的计划给唬着了,心中疑问丛生:行踪飘忽不定的女谍秦雪如何搞定?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秦雪怎么假装?如何在巡捕遍地走的法租界搞出这么大的动作来?......惠子心里有些发懵,不知道这位经验丰富的前辈心里在想些什么。
梅元看惠子一头雾水的样子,走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说:“我知道你脑子里现在应该很乱,不过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我这个月就已经到上海侦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实际情况并没有那么复杂。”他故作深沉地踱了几步,接着说:“这个月,整个上海都乱了,工人刚刚进行了第三次暴动把军警机关推翻,共产分子试图掌控上海,而北伐军也尝试进入,租界的各国军队也纷纷出动——包括那些废物一样的越南巡捕。仅仅在一个月前,我还能在苏琼寓居的公寓旁发现出上百个巡捕和便衣特工,而在一周前我回日本前夕,再去看时只有不到十个了。”梅元越说越激动,又喝了一口水,继续说:“至于秦雪的问题嘛,据我所知,苏琼自从两年前丈夫去世寓居租界以来,就没有离开过上海,哦,是租界半步,根本不可能见过一个长期在日本活动、去年末才来到中国的女记者。所以......”“所以,你想让我不经化装,直接用秦雪的身份去采访苏琼?”
“对喽,不愧是高木家的女孩子,果然机灵。”
“那么,先辈知道秦雪藏身的地方吗?”惠子还是心怀疑虑。
“呵呵,这都不知道怎么做的话,我十多年猎美的饭岂不是白吃了?”梅元微微一笑,“我和上海帮会几个头头的交情不浅,托那些常年混迹于租界的小混混们查一个到上海时间不到一年且有照片参考的女人还是不难的。据可靠消息,她根本就没有藏到什么秘密基地,一直在日本侨民聚集区内游荡,并且主要住在这几个流亡上海的赤色分子寓所里——这应该算是非常具体的位置了吧?”梅元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一串惠子熟悉的流亡赤色分子的名单和其在上海租界内的居住地。他接着说:“至于怎么完成这个小任务,那就是你的事了。我相信你的能力,记住,务必要在4月1日前带着秦雪和另一个女人到国际饭店找武田耀——我会在那里连续办一个星期的地理讲座。”
惠子豁然开朗,昂起头来自信地答道:“保证任务!”
突然,轮船停止了航行。梅元透过窗口看了看,欣喜地说:“哟,到吴淞口啦!看来这次时间比预期充裕呢。惠子小姐,那咱们先暂时分开,国际饭店见吧。”说完,他就疾步走出了房间,飞快地下船,消失在人海之中。
十分钟后,高木惠子——现在应该称作野田美雪——拿着行李走下了轮船,开始了她首次在中国猎美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