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水鬼吗？“
“……“
“就是那种横死在水里，或溺死或被摁溺死的人，其冤魂不得离开水——直到寻得了替身，就可以归魂在替身的身上，而身体的原主人的神魂则会顺理成章地消失。前日我就是在护城河里听见了水鬼要寻广州锦衣卫徐千户女儿的替身才留下了的。本来嘛，我去赴宴，只打算打杀了水鬼便了事，结果，呵!在鲈鱼里加藜芦汁，配着酒宴上的丹参鸿毛药酒，玩这么绕弯的毒法，虽然最后查不出来，在场的人也幸好救得及时没出大事——不过，钟千户，你说说看，用医药十八反这么土的法子，还不如一点鹤顶红来的简单快捷，这些白莲教的是有多没劲啊？“
“……!“
“宴席有惊无险，我也成功等水鬼纵身的徐小姐献寿面甩她爹一脸后压制住了她并最后将试图跳水逃跑的水鬼给扣押了下来。结果呢，不问不知道，她居然是前些时间溺死在广州护城河里的锦衣卫千户钟雪松，哎呀，钟千户，你说这巧不巧——居然和你同名同姓同龄哦?所以我就相当好奇了，你是谁啊？“
楚陵抿了口茶水，乐呵呵地看着眼前坐在他对面被请过来的南京千户钟雪松。
水鬼钟雪松的记忆可骗不了人——那天晚上钟雪松确实是被人摁进护城河里溺死了，而且根据她之后成水鬼的记忆里，还有更明显的证据。
只不过拱火和看乐子很让楚陵欢乐，所以他明明已经点破了对面那个钟雪松的破绽，但也并未更进一步。
“……镇抚大人，以奇诡怪谈定人罪责，不怕众人不服吗？“用着钟雪松身体的唐子衿柳眉高竖，她座前的茶水一口都没喝过。
“没事，我就开个玩笑，接下来的趣事还多着呢。嘛，我从徐千户家夜归，本来打算第二天离开广州，结果晚上上头诏令下来，要我负责清剿广州尾大不掉的白莲教。嘿!这下子我又走不掉了。而至于如何清剿白莲教徒，他们人又在哪，我是不懂，不过广州城内外的望族乡绅肯定清楚。再加上我刚救了徐千户和他女儿的命，他相当配合地就把历年这些玩意的斑斑劣迹记录给了过来。一边用这些破事威胁，一边软禁了他们的儿子当人质，然后再宰了几个被白莲教蒙蔽的可怜人杀鸡儆猴，他们自然也是相当配合地就把那些家里拱了无生老母像或是偷偷入教的人给供出来了。“
如今的大明早已没有世家门阀,取而代之的是士大夫文官阶层，其中也包括越来越多的商人提供金钱作为政治献金。
但不可否认的是，大明如今最重要最基础的势力依然是各个地方的宗族乡绅,他们在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里，行使着比知县太爷更大的权力，在乡民们心目中拥有着连知县太爷都比不上的威望。
历朝历代，宗族永远是朝堂赖以继续统治的坚实基础。
而一旦各村乡绅从两不相帮转为帮助朝廷，那任何事都能完成了。
抓人，赈粮，发饷，济贫——这一系列手段直铲广州白莲教的民众根基。
毕竟大明王朝还是姓朱的，哪怕百姓被逼着吃糠也不过是在官军反贼互殴时替反贼叫声好罢了，只要有口吃的，没有性命之危，谁脑抽了去当反贼?
“民心就是这么简单，只不过之前纠察白莲教都酒囊饭袋们不肯掏银子罢了。“楚陵看着对面唐子衿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摊了摊手道，“装啊，继续装啊，你那身边的葛老六可是什么都说了哦——红阳女小姐?“
没错，水鬼钟雪松死后那批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的人中，赫然有着那从刺杀自己的刺客记忆中名为“葛老六“的人!
而葛老六，至少是在高阶层领导“红阳女“那里说的是话的人!
换言之，眼前这个占据了钟雪松身体的存在就算不是白莲教红阳女那也至少是白莲教和葛老六一般的高层!
“你别想挑拨离间!“身份被揭穿，也惊觉前些葛老六日子神色有些匆忙(其实是他偷偷安排刺杀的事情失败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局势)，情知近日开香堂来的人寥寥无几的唐子衿终于坐不住了，她直接就拍案而起伸手就往楚陵脖子处抓去，“抓了你再说!“
虽然不是自己的身体，但多日下来被改造地有一战之力的唐子衿毫不怀疑自己能一把掐住楚陵的脖子，眼前这人根本没有什么能耐，身旁也没安排护卫，门外背斧头的女人虽然有点战力但根本来不及!
但是——就在唐子衿以为自己能得手之时，楚陵却是毫不在意地主动挺起脖子就往她手这边撞来，仿佛是主动寻死般。
“你?!“一时间收不住手的唐子衿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手指一下子贯穿了楚陵的咽喉——随即，一大股僵白色的细丝直接就从咽喉被刺开的孔洞中飚出，如线绳般一下子缠住了唐子衿的手指。
“动手。“虽然自己咽喉被贯穿，但完全不冒任何血丝，甚至冒出的白色细丝将唐子衿手指死死缠住的他只是打了个哈欠道，“直接砍死。“
这几天下来，梦魇寄宿的残躯终于被榨干了生机，她只能离开那具迎风飘散的白骨而重新附到楚陵身上——哪怕她再抵触也不得不下意识地保护好楚陵的性命，而且还会应激性地反击那些致命的打击。
“该死，这什么?!“猛然惊觉自己的手指竟然被楚陵咽喉处的细丝死死缠住而无法甩脱的唐子衿眉头锁紧，毫不犹疑地伸开手掌就往楚陵脑门上拍去。
活捉是没机会了，至少这种能看清百姓真实需求的狗官不能留着，否则对广州白莲教是个大祸害!
唐子衿的手掌带着无比强大的威势，一下子就把楚陵的脑门整个拍扁了下去，五指都深深地嵌入到皮肉中去。
“有用吗？“楚陵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被梦魇寄宿的他甚至痛觉都被压制了，这一章拍的他不痛不痒，被拍扁的脑袋在白色细丝的重组下一下子就恢复了原装，反倒是唐子衿的另一只手也被细丝仅仅缠住了。
“白莲教逆贼，吃我一斧!“门外等了多时，本来只是看望姐姐，但被顺便留下砍人的句扶抡起宣花大斧就直往唐子衿后脑门上劈去。
这是必死的局面，双手被固定住无法挣脱，身体又靠着圆桌不好发力，脑后的斧头已经劈至后脑，怎么看都只有脑花四溅的结局。
幸好这并不是唐子衿的真身，当下她紧盯这楚陵的脸将其记牢，然后自己的脸如煮沸的水面一般翻滚着溶融了，从脸皮上脱落下去，露出了有七八成相像，但是僵白色毫无血色的真正钟雪松的脸庞。
看来是纵魂逃了?白莲教里也有懂魂魄之术的人吗？
“打住。“
“嘿!“句扶闻言随即一转斧刃从侧边移开后一个翻转收回。
Pa!
失去了活力的钟雪松的尸体浑身渐渐开始泛出惨白色，隐隐开始肿胀起来。
“得了，你的身体空了，去吧。“楚陵松开脸上脖颈上的白细丝，让那具尸体正常地倒伏在桌面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梳妆小铜镜，往尸体那里一照，一褛青烟当即直扑尸体面门。
顷刻间，原本一动不动的尸体猛的一抖，然后一下子抬起身来，脸上的白色渐渐消去而重显肉色，肌理间也渐渐活润起来。
但这只是假象罢了，不加任何遮掩地借尸还魂，哪怕是尸体正主，命格已散，生机少许罢了，也很快会被规则所排斥而真正死去，不过至少不用当水鬼可以去轮回了罢——不过钟雪松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多谢大人相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真正的钟雪松热泪盈眶地在地上大拜，她打死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回归自己身体的一天。
“你和你身后势力的那些破事我都知道了，你乖乖回南京别找我事就好。“楚陵通过翻阅钟雪松的记忆已经将南京镇抚司想要鸠占鹊巢抢功劳的事已经知道个七七八八，当下对这个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兴趣。
“一定一定!大人招待，日后定有厚礼送上!“好不容易活过来的钟雪松哪还敢按计划找楚陵的麻烦，一边谢恩一边磕头，终于是哭笑着走了。
将鸠占鹊巢了钟雪松身体的人叫过来，逼走她，然后让钟雪松原神归位——目前看来很顺利，那另一边呢？
白莲教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连根拔起，肯定是要挣扎一波的，而至于挣扎的方式，自然也是挑起民心不满进而生变。
方式很简单——烧粮仓。
只要将广州城内的粮仓一把火烧了，让城内断粮，如今正是夏粮刚收完，要征发的时间。把粮一把火烧了不仅能延误广州城的交赋定额，而让重新筹粮的广州城知府忙到焦头烂额。不仅如此，官粮被烧，忙的交任务粮的官府根本不可能还有余粮拿出来抛售给市场，市场上的粮卖完后就无粮可售了——老百姓如果买不到粮，日久生变!
官府为了政权不得不想着稳固，而白莲教不需要想那么多，破坏就可以了——百姓是最容易蒙蔽的，他们也许知道官仓被烧了没粮，但当他们买不到粮时，埋怨和不满的对象，只会是官府而不是白莲教!
因此烧官粮仓是他们最好的反击手段——楚陵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早就通过走江小国公的路子偷偷派人运走了大半的官粮，也在官粮附近的撤退路线上布满了埋伏人手。
听着外面喧嚣的声音和慌乱的呼啸声，想必白莲教已经动手烧官粮仓了罢?眼下原来操作这具身体的人应该才刚刚神魂归位，想来救城里防火的白莲教也来不及了，更别提还有江小国公加派的国公府虎卫营。
这飞龙骑脸我能输?
不对我刚刚想到了什么来着?哦对了，这这句话——
楚陵悠闲地喝着茶水。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就安葬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