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羽记得很多事情。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也记得自己身份——一个相对平凡的研究生,居住于远离家乡的城市,跟在导师屁股后面捣弄没完没了的课题。
他记得自己昨晚干了什么事,吃了什么晚餐,睡前和谁通了电话。这些他都记得很清楚。
可他唯独回想不起来,自己是缘何来到这种地方的。
刚苏醒时亦羽只感到迷茫——发自内心的迷茫。睁开眼看到的并非记忆中熟悉的天花板,而是被林木枝条切得支离破碎的蔚蓝天空。
身下传来与床铺截然不同的柔软触觉。他支起身体,发现自己所躺之处是树丛交叠间的一块空地。稚嫩的青草生得繁茂,纠缠在一起,宛若厚厚的垫子般,是休憩的好地方。
……但这是哪儿?
亦羽很快注意到自己身体显现出诡异的变化……四肢都纤细了一圈,衣服也被更换过——此时穿在身上的并非昨夜换上的睡衣,而是一袭难以分辨材料的织物,轻薄如蝉翼,感觉不到一丝重量。
发生什么事了?!
面对眼前陌生的景象,他出自本能地感到不安,但很快又放松下来——这一切实在太过离奇,应该只是无端的梦境而已。
毕竟以前压力大的时候他偶尔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科学上把这种情况叫做“清明梦”,是一种非常有趣的体验。
想到这,亦羽的情绪稳定不少。他壮着胆子站起,环顾四周——自己身处于一片茂密的丛林,耳畔回荡着的是虫鸟的鸣叫。抽动鼻翼轻轻嗅闻,亦能闻到[X_X]沁人心脾的芬芳。
看来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地方。
尽管不知道要去往何方,但他还是决定向四处走走。毕竟能够从现实繁杂的事务中抽身,在此处享受些许宁静,哪怕只是随意看看梦里景色,也是难得的休闲。
正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即便只是个梦境,也算美事一件。
漫无目的地游荡仅持续了短短片刻就被中断——亦羽被远方传来的异响吸引了注意。虽然最初听闻感到有些突兀,但很快他就听出那是亲切熟悉的话语,人类的交谈声。
看来他不仅梦到自然风光,也梦到了人类。那么在这里的会是谁呢,是他的师兄,还是导师?
该不会是暗恋的那个学妹吧。
亦羽自嘲地笑笑,向着音源走去。随着距离缩减模糊的声音也渐渐清晰——那是他未曾听过的口音,但仍能分辨出谈话的内容是一些日间琐事。
一些奇怪的琐事……似是与狩猎相关。
在又转过一棵数人合抱粗细的巨树后,亦羽终于看到了发出声音的人们。那是一个由十数人组成的小型团体,围坐在空地中央的篝火旁。他们皆是猎人装束,腰间别着制式不一的武器,面容虽然看不真切,但也能辨认出那不是寻常样貌……
……起码不是记忆里同伴的样貌。
看着那些人的模样,一丝莫名的不安从他心中升起。
不过想来一切都是梦境,亦羽便径直从树后走出,打算和人们打个招呼,看看对方会作何回应。
“你……”
?
人们被声响惊动,视线不约而同地汇聚在亦羽身上。在看清来者后,猎人的目光瞬间变了个样——在最初的惊愕后,他们眼里露出了贪婪且狂热的神色……
……是看待猎物的眼神!
“噤声”
亦羽看到离他最近的猎人——裹着黑袍的女子,从腰间抽出一根棍状物……或许是魔杖,对准自己虚点。灰色的光芒在空中一闪而过,转瞬间便没入他的咽喉。
“……”
“——?!”
他张着嘴,却惊恐地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就像是声带被切去一样,明明用上全部气力想要呼喊,但连一个音节都说不出口。
不……不对劲,这些人、这个情况……不对劲!
面对危险,转身逃跑是出于本能的行动,可对方怎会放过送上门的猎物。
亦羽听到身侧响起迅速接近的脚步,脑后被一股巨力拉扯——像是被人拽住头发。头皮传来被撕裂的剧痛,眼前的景象瞬间化为一片杂乱光影,紧随其后是一次猛烈的撞击。
他被揪着头发狠狠摔倒,脑袋与地面相撞。虽然湿沃的泥土并不坚硬,但受了这种重击,亦羽感到头脑都开始变得昏沉,所有思绪尽数被截断,只剩下强烈的钝痛喧嚣在脑海。
……痛?
梦里……梦里怎么会有疼痛??不应该惊醒才对吗?
醒来……该醒来了吧,这个噩梦?!
但梦没有醒。头皮被牵扯的疼痛仍在继续。亦羽被拽住头发强硬地从地上扯起。在剧烈的疼痛下他出自本能地颤抖着,惊恐地看向眼前擒着自己的那个猎人。
“传言居然是真的。”猎人歪着脑袋打量着他,说道。
“还有力气动呢,再教训一下吧。”
话音未落,亦羽便感到腹部猝然传来仿佛要将脏器都撕裂的剧痛——猎人的拳头重重击打在他的小腹。在这次重击下他痛到哭了出来……无声地哭泣着,身体不由自主地蜷起、抽搐,弓得宛如一只瘦小的虾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自己?!
为什么会这么痛?!
——为什么这不是梦!!
“现在好多了。”
扯住头发的手松了开来,亦羽像是只待宰的羊羔般被随手丢在地上。在因为泪水而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人们团团围绕在自己身边,如同一堵漆黑的墙。
“我们运气真是好得出奇。”方才那猎人蹲下身子,将脸贴近亦羽面颊,以一种炽烈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所捕获的生物,灰色的瞳孔中倒映着猎物的身影。
那是型体纤弱少年,生着一对明显异于人类的,尖尖耳朵。
“举世罕见的精灵,这么轻松就猎到手了。”
……他在说什么?
这个猎人说的是……是自己吗?
他说自己是什么?!那是什么胡话!
“我是……是人类啊……”
亦羽想这样说,可他无法言语——虽然最初那诡异的术式效果似乎有所削弱,但在剧痛下他却难以自制地痉挛着,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
“……呜…………”
“喔,该说不愧是精灵吗,一个小家伙也有如此强的抗性。”
听到猎物喉咙里痛苦的呜咽,人们并未显露出一丝怜悯。
“这么快就能从‘噤声’状态中恢复……喂,给他再来一下。”
擒住亦羽的猎人似乎就是领队,他转过头对着方才释放魔印的女子命令道。
“别折腾了,洛姆。你当施法不用消耗魔力?”女人耸了耸肩:“回塔利亚的路还很长,我可撑不了这么久。”
“反正只要不能吟诵,精灵就无法御使术式。”她说道:“随便找个什么把他嘴封住不就好了。”
“说的也是……我看看。”
听着猎人们交谈争论,亦羽的心几乎沉入谷底。
魔力、术式、从未听说过的城邦,一切似乎都暗示着一个事实——这不是梦,更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而是某个异常的维度。在这里所有事物都变得面目全非,就连他自己也有了新的身份……被眼前的人们当成了名为‘精灵’的生物,亦是被围狩的猎物。
虽然不愿相信,但这是当下唯一合理的解释了。
来到异世本该是令人兴奋的事情——人们总是幻想自己是故事里的主角,会历经波澜壮阔的冒险,然后或许干出一番宏伟事业……亦羽自然也不例外。
可他只是刚醒来不到一个小时,就干了件十足的蠢事——一头撞进罗网,成了猎人们的俘虏。
现在是他为愚蠢和莽撞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亦羽看到被唤为‘洛姆’的领队重新看向自己。猎手弯曲膝盖,身子不怀好意地前倾,骑坐在他纤细的腰部,将猎物压在身下。男人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双手按住这精灵族的少年——就按在他的胸口之前。
“呜咕……不……”
亦羽几乎是绝望地看着那个猎人,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颤抖的哀求。
“嗯?没想到你还会说我们的语言。”
声泪俱下的哀求对这些人来说毫无意义,毕竟于他们看来,眼前的少年不过是猎物——一只能够卖出天价的猎物而已。捕手可不会怜悯被捉住的猎物。
所以洛姆只笑着问道:“在求饶是吗?”
“可求饶是没有用的。”猎人手下的力道逐渐加重——他扯着亦羽身上用以蔽体的衣物,发力,把那轻薄的织料撕成破碎的布片,把精灵柔弱的胸口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记住这句话小家伙……”他将几根零散的布缕团在一起:“……今后你肯定会用得上。”